科技巨头争夺AI霸权

这次视频通话有什么收获？施洋只需要点击几下就能找到答案。微软的这位办公软件负责人在视频会议服务Teams上拉出一个侧边栏。接下来是30秒钟的停顿——等待公司某个数据中心里的AI模型分析此次访谈记录。然后，就弹出了一份对笔者的提问和施洋的回答的准确摘要。施洋难言兴奋之情。“这可不是你老爸那个时代的AI了。”他喜笑颜开地说。

微软不是只对Teams这一款产品植入了机器智能。今年3月16日，微软宣布包括Word、Excel在内的几乎所有生产率软件都将享受同样的待遇。在此之前几天，谷歌的母公司Alphabet位自己的Gmail、Sheets等生产率产品推出了类似的升级。

在过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美国的科技巨头纷纷宣布做出此类升级。微软部分持股的初创公司OpenAI创建了热门AI聊天机器人ChatGPT，这家公司近期还发布了超级强大的新AI引擎——GPT-4。电子商务巨头亚马逊的云计算部门亚马逊科技（AWS）表示，将扩大与另一家AI创业公司Hugging Face的合作。据报道，苹果公司正在包括虚拟助手Siri在内的所有产品中测试新的AI。Meta的老板马克·扎克伯格说自己想用AI“增强”他的社交网络。在生产率工具之外，谷歌与3月21日推出了自己的AI聊天机器人Bard，用以抗衡ChatGPT。

这些一连串的动作，是新一轮AI模型浪潮的结果，这些模型正在迅速从实验室走向现实世界。事实上，由于进展太快，3月29日，1000多位科技界的专家名人联名签署了一封公开信，呼吁在未来六个月暂停开发比GPT-4更先进的模型。无论相关工作是否真的会暂停，科技巨头都不敢心存侥幸。五大巨头都声称高度专注于AI发展。每家公司的实际做法各不相同。但又两点已经明确出来了。AI竞赛正在升温。而甚至在赢家出现之前，这场竞赛就已经在改变科技巨头们部署这项技术的方式了。

AI对科技巨头而言并不新鲜。2014年，亚马逊的创始人杰夫·贝索斯就问过自己的团队计划如何将AI嵌入产品。两年后，Alphabet的老板桑达尔·皮查伊开始将他的公司描述为“以AI为先的公司”。AI技术是亚马逊销售和配送产品、谷歌提供在线搜索、苹果驱动Siri智能助理、微软帮助客户管理数据，以及Meta提供广告服务的基础。

即便如此，像新发布的GPT-4这样的“生成式”AI模型似乎是一个转折点。ChatGPT在去年11月发布，具备像人一样生成各种内容的能力，能制定旅行计划和写诗，等等。自那时候起，生成式AI模型的潜能就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了。赋予此类AI内容生成能力的是“大语言模型”。这些模型分析互联网上的内容，并根据用户的请求，预测一个句子中的下一个词，一幅画中的下一笔和一段曲调中的下一个音符。许多技术专家认为，这些模型标志着一次“平台转移”。从这个角度来看，AI将变成一个技术层，在其上可以构建各种软件。很多人把它和互联网、智能手机、云计算的出现做比较。

科技巨头拥有在AI时代蓬勃发展所需的一切——数据、算力，以及数十亿用户。它们也回想起从柯达到黑莓等曾经的科技巨擘的命运，这些公司错过了早前的平台转移，结果陷入了破产或无足轻重的境地。五巨头的应对之策是大举投资。2022年，在科技股引领的股市暴跌期间，五巨头投入了2230亿美元的研发资金，而在2019年是1090亿美元。这还不包括1610亿美元的资本支出，这个数字也在三年内翻了一番。这些钱加起来相当于他们去年总销售额的26%，而2015年为16%。

这些资金并非全部都投向了尖端技术。其中一部分花在了仓库、办公楼、数据中心等平平无奇的项目上。但总还是有一部分，最终流向了五巨头对未来的大押注上。现而今，它们首选的赌注是AI。这些公司对此毫不避讳。扎克伯格最近表示，AI是他的公司最大的投资类别。Alphabet计划在4月发布的下一次季度财报中首次披露其对AI投资的规模。

为了弄清楚五巨头如何押注AI以及所下的赌注究竟有多大，本刊分析了它们在投资、收购、职位发布、专利、研究论文，以及其员工在领英上公布的个人资料等数据。分析显示，规模可观的资源正被投入到AI技术中。根据研究公司PitchBook的数据，自2019年以来，五巨头的并购和投资总和中约有五分之一涉及AI公司，比重显著超过另外两个近年的科技热点：加密货币、区块链等去中心化“Web3”项目（占2%）、虚拟现实元宇宙（6%）。根据另一家研究公司PredictLeads的数据，五巨头招聘的岗位中约十分之一要求AI技能。其员工的领英资料也显示差不多同样比例的人数在AI部门工作。

然而，这些平均数据掩盖了五巨头之间的巨大差异。根据我们的衡量标准，微软与Alphabet似乎处于领先，Meta则紧随其后。同样有趣的是五巨头各自决定把重点放在哪里。

看一下它们的股权投资，先从那些并非直接收购的交易开始。在过去四年里，五巨头一共入股了200多家公司。对AI公司的投资正在加速。自2022年初以来，五巨头加起来大概每个月对AI公司做一笔投资，是前三年的三倍。

微软在这方面是领头羊。它的交易中有三分之一涉及AI相关公司，是亚马逊与Alphabet的两倍，Meta的六倍多，更是远远超过没有此类投资的苹果。Alphabet的风投部门之一Gradient Ventures专门投资AI初创公司，自2019年以来已经投资了近200家公司。微软最大的赌注是OpenAI，其技术支持着微软新的工作效率功能，并驱动着增强版的Bing搜索引擎。据报道，微软向OpenAI投入了110亿美元，按照这家初创公司最新传闻的290亿美元估值，微软将持有OpenAI 38%的股份。微软其他值得注意的投资，包括为数据中心开发AI技术的公司D-Matrix，以及使用算法来简化实验室工作和其他研发项目的Noble.AI。

微软也热衷于整体收购AI初创公司，它的近四分之一的收购目标都在AI领域，比如，为医疗保健开发语音识别的Nuance。Meta的水平与微软类似，更喜欢整体收购而不是零碎的投资。与股权投资一样，AI在Alphabet的收购中所占的份额自2019年以来，一直落后于微软。但已有的这些再加上它的股权投资，正在撑起一个令人生畏的AI大厦。这座大厦的支柱之一就是谷歌在2014年收购的DeepMind，一家位于伦敦的AI实验室。DeepMind在AI领域取得了一些重大进步，比如，预测蛋白质形状的系统AlphaFold。了解蛋白质形状是个困扰了科学家多年的难题，对药物研发至关重要。

最关注收购AI公司的是苹果。它近一半的收购目标与AI有关。这些目标的业务范围广泛，从创作音乐的AI.Music到使用AI评估贷款申请人信用的Credit Kudos等。美国银行的瓦斯米·莫汉指出，苹果的收购历来规模较小，但往往会迅速整合到产品中。

与投资一样，五巨头的AI人才招聘也在增加。同过去三年相比，如今谷歌、Meta、微软发布的职位更有可能要求具备AI专业知识。自2019年以来，Alphabet招聘的职位中有23%与AI相关。Meta位居第二，占8%。目前，这两个数字分别为27%、18%。根据领英的数据，四分之一的Alphabet员工在他们的个人资料中提到了AI技能，与Meta的比重相似，略高于微软，苹果与亚马逊远远落后。高管猎头公司Stanton Chase的格雷格·赛尔克说，尽管五巨头最近纷纷裁员，但对AI人才的需求依然旺盛。

这些AI研究人员可没有闲着。追踪AI研究的Zeta Alpha统计了发表论文（至少有一位作者是某家公司的员工）的数量。2020年到2022年间，Alphabet发表了约9000篇AI论文，超过任何其他企业或学术机构。微软一共发表了大约8000篇，Meta有4000篇左右。

与其他科技巨头相比，Meta尤其以对自家研发没那么守口如瓶而出名。它的AI软件库PyTorch已经对公众开放了一段时间了。自今年2月份以来，研究人员可以自由使用Meta的大语言模型LLaMA，有关该模型训练和偏差的细节也已经公之于众。Meta开放研究计划的负责人乔艾尔·皮诺表示，这一切都有助于吸引顶尖人才——他们跳槽到私营部门的条件，往往是要能不断与外界分享工作成果。

如果根据Meta的收入和员工人数（远少于Alphabet或微软）调整其研究成果数据，并且，只考虑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扎克伯格的公司就上升到了研究排行榜的第一名。而且，多伦多大学的阿杰·艾格拉瓦指出，除了吸引顶尖人才之外，开放还有两个好处。低成本AI可以让创作者更经济实惠地制作文本和视频等内容，为Meta的社交网络吸引更多眼球。它也可能打击Alphabet、亚马逊、微软的业务，这三家公司都在试图通过自己的云平台销售AI模型。

因此，此轮AI热潮正在科技界实力最强劲的几家公司中全力推进。而它们在AI上的押注已经开始得到回报。它们提高了自身运营效率——在微软的财务部门每年审批的约九万份支付单据中，有七八成通过AI来自动完成，现在还可以请生成式AI聊天机器人标记出看起来可疑的账单在留待人工核对；并且，还能加快步伐将AI技术融入产品，看起来已经比许多早期的技术突破融入得都更快。

在ChatGPT引起全球关注后不过四个月，微软与谷歌就推出了面貌一新的Bing、Bard，以及AI辅助生产效率应用程序。Alphabet与Meta提供了一种工具，可以根据广告主的促销或揽客等目标生成广告活动方案。微软正在向其Azure云平台的客户提供OpenAI的技术。得益于与Cohere、Anthropic等模型开发商的合作，AWS的用户可以访问30多种大语言模型。谷歌也在以第一年免费提供价值25万美元的计算能力，来吸引模型建构者和其他AI公司使用其云服务，这比它向非AI初创公司提供的条件更慷慨。也许用不了多久，AI.Music和Credit Kudos就会出现在苹果的音乐流媒体服务和金融产品中，或者亚马逊的聊天机器人就会向用户推荐直击其心智的商品。

如果平台转移的论点是正确的，那么五巨头可能会被新入场者颠覆，就像它们颠覆了昔日的科技巨擘那样。它们在AI技术上倾注大量资源，反映出它们迫切想要避免这种命运。无论它们能否成功，有一点是肯定的：AI革命不过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