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多纳霍退休，是他让耐克变得不酷了

注：本文首发于2024年9月13日。9月19日，耐克公司宣布长期高管埃利奥特·希尔（Elliott Hill）将从退休中复出，接替约翰·多纳霍（John Donahoe）担任首席执行官。

2021年初，耐克推出了一款堪称史上最成功的运动鞋。熊猫Dunk，这双黑白配色的低帮篮球鞋复刻了80年代的经典款式，一经面世就引发抢购热潮。幸运抢到的人常常会在StockX等二手市场上高价转手，售价高达300美元，是零售价的三倍。在耐克俄勒冈州比弗顿总部，这款鞋的官方名称是更专业的“耐克Dunk Low Retro”。高管们精准控制产品流通，保持补货速度的同时又维持稀缺性，这是耐克一贯的策略。

然而，面对如潮般的需求，耐克很快开始大量生产熊猫款式，最终使其成为公司的常规产品。销售额飙升，从青少年到白领，人人都想拥有一双。耐克首席执行官约翰·多纳霍（John Donahoe）在公司去年创下500亿美元销售纪录时表示：“消费者告诉我们他们想要生活方式产品，我们满足了他们。”

起初，球鞋爱好者们对此趋之若鹜。但不到几年，熊猫Dunk就沦为了嘲讽对象。Complex杂志写道，它已成为“球鞋小白或外行人的文化象征”。2023年球鞋大会Got Sole上，有人问与会者心目中的“史上最烂球鞋”是什么。“熊猫Dunk，”一位参会者在后来发布的TikTok视频中说，“它们现在太过时了，该被淘汰了。”

在多纳霍的领导下，耐克最成功的产品反而是一些最古老的鞋款。这位经验丰富的科技高管和顾问，对服务器基础设施和云存储却了如指掌，对运动鞋却知之甚少。他上任头两年可谓顺风顺水，巧妙应对了新冠疫情初期，使销售额增长了约25%。多纳霍用消费者求之不得的运动鞋淹没了市场。耐克推出了更多40年前开发的Dunk、Air Force 1和Air Jordan 1系列，以数百种颜色设计，几乎每天都有新品上市。这些都是作为街头时尚的生活方式系列，而非由运动员在赛场上穿着的专业鞋款，专业运动鞋一直是推动耐克业务发展的核心。看着收入滚滚而来，多纳霍陶醉其中。

2020年，耐克董事会选择多纳霍领导公司，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他是耐克48年历史上仅有的两位外部CEO之一。第一位是威廉·佩雷斯（William Perez），曾是日化用品美国庄臣（S.C. Johnson & Sons Inc.）的负责人。佩雷斯2004年加入耐克，但因与公司创始人菲尔·奈特（Phil Knight）产生分歧，不到一年就离职了。多纳霍曾在波士顿的贝恩咨询（Bain & Co.）学习了严格的成本削减方法，之后前往圣何塞重振电商巨头eBay。奈特希望将多纳霍的硅谷思维引入俄勒冈，实现耐克电商能力的现代化，并将更多业务转移到自营门店和线上商城。

多纳霍与前任马克·帕克（Mark Parker）形成鲜明对比，后者是公司现任执行董事长，也是一位备受尊敬的运动鞋设计师，在耐克工作了数十年。奈特曾对《波特兰商业杂志》说：“他有时甚至在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就已经帮我完成了想法。”

在帕克的领导下，耐克取得了一些重大突破，包括飞织制造技术和HyperAdapt 1.0自动系带运动鞋。这位温文尔雅、头脑冷静的男人似乎更愿意花几个小时在研发实验室里测试运动鞋的缓冲性能，而不是发表演讲。

和苹果公司一样，耐克也擅长创新产品并引领文化潮流。耐克聘请多纳霍（John Donahoe）来改造其现代销售机器，剔除中间商，提高每笔交易的利润。他大刀阔斧地进行全球裁员，终止了一半以上的零售合作关系，取消了数百项协议，缩减了全球各地的销售团队。耐克将客户引导到自家门店和网站，停止向亚马逊、Zappos、迪拉德百货和Urban Outfitters等零售商供货，甚至限制了与美国最亲密伙伴Foot Locker的供应。

多纳霍的策略一度奏效，但很快失灵。被耐克放弃的货架空间迅速被竞争对手填满：阿迪达斯、新百伦、彪马，甚至Ugg。一批跑步鞋品牌，如Brooks、Hoka、On和Salomon等新秀，突然获得更多曝光，蚕食了耐克在关键领域的市场份额。与此同时，因为多纳霍在各种运动性能鞋款上越来越保守，总部的产品开发速度放缓。到2023年年中，Dunks和其他生活方式产品明显失去吸引力，而耐克却没有替代品。

12月，公司下调收入预期，多纳霍转入贝恩模式。他在分析师电话会议上承认，“我们必须加快创新步伐”。他公布了一项削减20亿美元成本的计划，包括裁员2%。在对50多名耐克现任和前任员工采访时，他们匿名描述了这些举措如何消磨了他们对多纳霍领导的信心。“他已经失去了耐克社区”，耐克前客户关系和沟通总监特拉维斯·冈萨雷斯（Travis Gonzolez）说，他在5月被公司解雇。

多纳霍拒绝接受《彭博商业周刊》的采访。耐克代表称，由于10月1日季报发布前的缄默期，无法安排高管接受采访，并引用了此前分析师电话会议的声明。

耐克员工并非唯一持异议的人。6月28日，也就是最新财报发布次日，耐克股价创下自1980年上市以来最大跌幅。尽管拥有明星运动员、冠军和世界纪录，这家标志性公司不仅失去了风头，还放弃了一些无力夺回的市场。连《GQ》杂志也开始质疑耐克的酷劲儿能否维持。股票分析师萨姆·波瑟（Sam Poser）在一份罕见直白的客户信中写道：“耐克一团糟，士气低落，我们对它的信心已荡然无存。如今的耐克人才远不如七年前。”

如果说麦肯锡是咨询界的老大哥，那贝恩就是爱玩的弟弟。”努力工作，尽情玩乐“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贝恩的文化。“你的绩效将根据你创造的价值来衡量”，公司网站上一名员工这样描述招聘宣传。

1999年，约翰·多纳霍（John Donahoe）被任命为贝恩的首席执行官。作为公司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很早就掌握了电子商务，曾担任贝恩西海岸办事处负责人并创立了其风险投资部门。贝恩前老板汤姆·蒂尔尼（Tom Tierney）曾形容他“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与从接待员到CEO的每个人建立联系”。多纳霍身高6英尺5英寸，是前大学运动员，拥有斯坦福大学MBA学位，热衷于效率，无疑是公司的理想领导者。

在贝恩任职期间，多纳霍结识了当时担任耐克首席执行官的菲尔·奈特（Phil Knight），两人关系很好。那时，耐克已从90年代的”血汗工厂“丑闻中恢复过来，凭借突破性产品和明星代言人，成功主导了几乎所有运动领域。据知情人士透露，在领导公司近40年后，奈特将多纳霍视为值得信赖的顾问。耐克成了贝恩的客户，从那时起，贝恩的顾问们就开始在耐克总部走动。

2005年，也就是奈特卸任前一年，马克·帕克担任耐克新任CEO之前，多纳霍加入了eBay，最终接替了贝恩校友梅格·惠特曼（Meg Whitman）的首席执行官职位。在eBay，多纳霍热衷于收购，进行了数十起并购。他以24亿美元收购GSI Commerce Inc.，该公司为实体店零售商开发和运营购物网站。事实证明这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举措，帮助eBay避免了许多互联网泡沫时代同行的命运。

多纳霍一直埋头苦干，避免争议。他住在加州波尔托拉山谷，这是个宁静的帕洛阿尔托郊区，有蜿蜒的道路、红木林立的小径，以及众多科技高管，包括领英、甲骨文和太阳微系统的联合创始人。他活跃于各种行业会议，与其他科技大亨建立了亲密关系，包括财捷（Intuit Inc.）的布拉德·史密斯（Brad Smith）和Adobe公司的尚塔努·纳拉延（Shantanu Narayen），他们与他同时成为首席执行官。他还加入了耐克的董事会。

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Tim Cook）也成为他的知己。2014年，当eBay遭到企业收购者卡尔·伊坎（Carl Icahn）施压时，库克曾对他进行指导。伊坎希望公司剥离支付业务PayPal。库克当时正在应对苹果公司自己的激进投资者问题，他建议多纳霍如何处理伊坎以及支持激进投资者的”PayPal黑帮“成员，包括伊隆·马斯克（Elon Musk）。但多纳霍最终妥协，在PayPal剥离后离开了eBay。他继续忙于董事会职务，包括PayPal和英特尔，后来重新加入CEO队伍，担任了企业云计算公司ServiceNow的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职位。

当时，耐克在帕克的领导下蓬勃发展。但到了2018年，随着#MeToo运动兴起，员工抱怨公司存在一种有毒的“男性俱乐部”文化。员工们发起了关于工作环境的调查，最终送到了帕克的办公桌上，导致耐克对不当行为指控展开调查，包括针对一些主管的性侵犯和性骚扰指控。帕克本人没有受到具体指控，他在总部召开了全体会议来处理这个问题。

“我向我们团队中被排斥的人道歉，如果这些人中有些人感到无处诉说，我也向他们道歉”，帕克对员工说。几名高管辞职，包括耐克品牌总裁、帕克的准继任者特雷弗·爱德华兹（Trevor Edwards）。

多年来，帕克一直试图提升Nike.com的销售额，并加快产品上市速度。但越来越明显的是，如果耐克想要将业务扩展28%，实现500亿美元的年度收入目标，就需要一个更具专业知识的人。董事会决定寻找新的领导人，因为他们内部的最佳人选已经离开。据知情人士透露，多纳霍凭借其科技信誉和与奈特长达数十年的关系，得到了董事会同行的极力推荐，尤其是首席独立董事库克。奈特和帕克打电话给多纳霍，询问他是否愿意考虑这份工作。帕克表示，他对多纳霍在“数字商务、技术、全球战略和领导力方面的专长”感到“特别高兴”。

2020年1月，帕克在比弗顿举办了一场活动，欢迎耐克下一任CEO。公司员工和门店工作人员都在热议他们的新老板，一位能够凭借数字实力为公司运动鞋的设计和营销注入活力的外来者。就在多纳霍快要结束其“100天倾听之旅”时，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在公司内部视频中，他说听到了员工呼吁耐克变得更加精简。尽管运营井然有序，但公司仍然拥有错综复杂的组织结构图，由数百名副总裁和高级主管担任各级管理人员。当他和团队为各个业务部门制定策略时，也计划在当年晚些时候进行首次裁员，以建立一个“更扁平、更敏捷的公司”，公司在一份新闻稿中这样表示。

多纳霍上任5个月后，公布了他的数字化转型计划，该计划建立在帕克的最初愿景之上。“消费者直连加速”将投资于耐克电商运营所依赖的后端技术，加强其供应链，并进一步转向自营门店、网站和应用程序，而不是渠道合作伙伴。“我们正在加速转型耐克，以定义未来的市场，”多纳霍告诉投资者，“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

在波特兰，距离耐克总部约20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家街头服装精品店，现在是多纳霍精益运动鞋分销体系的一部分。The Darkside Initiative是少数几家耐克信任的精英级“零级”商店之一，负责销售耐克最独家、限量版的商品。这家工业风格的商店提供精心挑选的运动鞋和服装，包括来自东京的Neighborhood、纽约的Engineered Garments以及其他小众品牌的产品，还有耐克的Air Safaris、Zoom Vomero 5s和LD-1000s。

2020年年中，多纳霍开始选择哪些零售商能够留下来。耐克一直是运动鞋零售行业的王者，Swoosh标志是任何购买运动鞋的人都会选择的。在实施新战略的第一年内，多纳霍就解约了相当于郊区购物中心数量的零售商：Belk、Big 5运动用品店、Bob’s Stores、Boscov’s、City Blue、DSW、Dunham’s运动用品店、Fred Meyer、梅西百货、Olympia Sports、Shoe Show和V.I.M。“虽然我们对耐克的决定感到失望，但我们对其他供应商的反应感到鼓舞”，Big 5首席执行官史蒂文·米勒（Steven Miller）对他的投资者说。

那些幸存下来的公司，比如美国Dick’s Sporting Goods和欧洲的JD Sports，则以回报的方式给耐克留出了充足的空间来展示产品，包括其三款最热门的经典运动鞋：Dunk、Air Force 1（一款1982年首次上市的篮球鞋）以及Jordan 1s（迈克尔·乔丹1985年穿的款式）。多纳霍还加大了对这些合作伙伴的投资力度，整合了两个品牌的忠诚度计划，允许客户直接从Dick’s和JD Sports网站购买耐克独家产品。

其他长期依赖这个运动鞋巨头的零售商却损失惨重。耐克曾占DSW销售额的7%。富乐客（Foot Locker Inc.）首席执行官理查德·约翰逊（Richard Johnson）难以理解与耐克之间的问题。两家公司合作了半个世纪，彼此是对方最大的合作伙伴。约翰逊不得不在耐克新品数量大幅减少的情况下苦苦挣扎。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这家运动鞋制造商不仅优先考虑自己约1000家门店网络，多纳霍还认为富乐客不能很好地展示耐克的运动鞋。

多纳霍宣布计划时，耐克产品占富乐客总采购量约75%。这一比例在2021年降至70%，2022年降至60%以下。随着耐克产品销量下滑，富乐客的销售额也大幅下降，约翰逊只好用新百伦、彪马、锐步和添柏岚来填补空缺。“我们的团队正在努力确保所有品牌都能发展，对吧？”约翰逊在退休前最后一次电话会议上说。

富乐客艰难适应之际，耐克自己的门店和网站却迎来空前流量。在多纳霍担任CEO的前三个完整财年，耐克直接面向消费者的销售额增加了近90亿美元。一位前营销主管说，这家以昂贵、引领文化潮流、充满激情的电视和印刷广告闻名的广告主，将数百万美元广告预算转向点击量很大的自动化网络广告，吸引购物者到其网上商店。

人们重返办公室，摆脱疫情前的生活方式，换上舒适时尚的运动鞋。耐克摆脱了大多数中间商，获得更高销售额，毛利率提高了2个百分点以上。与此同时，转售市场蓬勃发展，职业转售商将运动鞋变成一种新的资产类别，在二级市场炒作限量版。耐克在应用程序上发布的几乎所有产品都瞬间售罄。从2020年到2022年，全球收入增长了近25%。

多纳霍在2022年秋季举办了声势浩大的“Just Do It Day”。这场充满狂欢色彩的活动庆祝公司成立50周年，包括音乐会和颁奖典礼，说唱歌手德雷克（Drake）担任主持人。作为庆祝活动的一部分，80多岁的半退休名誉董事长奈特罕见地与多纳霍一起公开露面。奈特在总部几乎是神话般的人物，他偶尔的演讲会让最狂热的粉丝流下眼泪。这一次，他的明星CEO站在台上接受崇拜。多纳霍跪下来，举起双臂，反复鞠躬，仿佛在说“我不配”，尽管至少在那一刻，他似乎非常配得上。

即使作为全球最大运动鞋公司的负责人，多纳霍也从未声称自己对运动鞋很了解。2022年3月的一次全体员工会议上，在讨论一款鞋子发布时，他尴尬地将耐克专有的ZoomX泡沫称为“Zoom 10”。这种十年前开发的材料传统上用于航空航天行业，对公司的跑步鞋至关重要，一位参会员工说。

知情人士透露，董事会认为，即使多纳霍是运动鞋门外汉，帕克也能帮他看到自己的盲点。这位前CEO如今已转任执行董事长，他继续密切参与耐克的业务，每周与多纳霍讨论战略，直接与顶级设计师团队发短信，甚至半夜给设计师发送草图。高管们仍会请帕克在鞋子推出前参与产品设计，征求他的意见。

然而，随着耐克开始依赖非运动用品，其产品开发部门却没有产生足够的突破性产品，因为公司正在应对疫情相关的危机。越南工厂连续停工三个月，导致全球四分之一的运动鞋生产停滞。多年来，耐克一直负责颠覆性技术，如Air缓震系统、Alphafly马拉松跑鞋以及ISPA的环保方法和材料。飞织轻质纤维已融入耐克许多产品线，速干Dri-FIT面料也几乎应用于各种类型的服装。多纳霍能指出的为数不多的新产品之一是Air Max Dn运动鞋，其采用了基于Air技术的鞋底缓震系统。

耐克内部人士将研发速度放缓部分归因于多纳霍上任后不久各部门的“人才流失”，这是裁员和高管人员出走造成的。耐克两名高层主管，消费者与市场总裁埃利奥特·希尔（Elliott Hill）和首席运营官埃里克·斯普润克（Eric Sprunk），在多纳霍上任后不久就辞职了。许多前员工说，他们都是受人尊敬的高管。著名的耐克档案部门失去了主管和唯一的历史学家，该部门曾详细记录和展示耐克的历史，供员工汲取灵感。那些对新老板失望的运动鞋设计师，跳槽到竞争对手从未如此简单。阿迪达斯、Hoka、美津浓(Mizuno)、On和安德玛（Under Armour）在波特兰都开设了办事处，吸引来自耐克或俄勒冈大学专业运动产品项目毕业的顶尖人才。耐克正在失去一些顶尖的鞋类设计师。

多纳霍把研发进展缓慢归咎于远程办公，称办公室对培养创新至关重要。耐克于2022年5月实施了每周三天到岗政策，2024年1月扩展到四天。这让勒布朗·詹姆斯创新中心（LeBron James Innovation Center）的员工感到困惑，该中心是耐克总部的研发基地。据他们所知，工业设计师、生物力学工程师和运动医学专家自疫情期间中心开业以来一直在现场工作。他们不禁疑惑：如果不在现场，怎么使用这里的设备和机器？有些人对多纳霍的办公室福利颇有微词，比如每年价值29.3万美元的公司私人飞机使用权，还有从健身房拿走却没归还的哑铃。

2023年，尽管生活方式运动鞋畅销，但多纳霍并不急于推新品。他自信满满地说：“我们品牌势头强劲，创新管道无与伦比，策略正在奏效。”然而仅仅半年后，耐克的连胜就戛然而止。首席财务官马修·弗里德（Matthew Friend）向投资者透露，由于全球经济疲软，加上欧洲和中国销量下滑，耐克预计消费需求将下降。在中国，耐克因新疆劳工政策遭抵制，民族主义情绪高涨，促使消费者转向本土品牌。

耐克员工一直敬佩多纳霍在eBay时期展现的商业头脑，但他们担心的是他的贝恩风格。12月，这种担忧成为现实。多纳霍要求耐克节省20亿美元成本，弗里德在与华尔街投资者和分析师的电话会议上解释了公司的计划。从简化产品组合到“利用数据和技术提高自动化和速度”，这一切措施意味着：大规模裁员即将来临。

这是对那些真正的“贝恩顾问”的召唤，他们在比弗顿的玻璃隔断办公室里格外醒目，身着西装和及膝裙，与校园里常见的连帽衫和运动鞋装扮形成鲜明对比。自从奈特和多纳霍相识以来的20年里，贝恩公司一直断断续续为耐克高层提供咨询服务。2月，多纳霍向全公司发出备忘录，宣布即将进行裁员。节省下来的资金将用于支持乔丹品牌的全球扩张、发展女装业务，以及应对像Hoka和On这样新兴品牌对跑步产品线的冲击。多纳霍在备忘录中坦言：“这是个痛苦的现实，我并未轻视它。我们目前的表现还不够好，我和我的领导团队要为此负责。”

裁员波及了公司上下各个部门，从数据分析师、3D建模师、营销总监、供应链副总裁到可持续发展专家，甚至连子品牌匡威（Converse）的员工也未能幸免。

当员工们收拾办公桌时，多纳霍在硅谷时期的一段视频在公司内部疯传。视频中，多纳霍在一家风投公司的小组讨论上，谈到了领导力、人才培养和公司文化。当话题转向解雇时，他一边喝着LaCroix苏打水，一边分享自己的观点：“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解雇过太多人。说到‘解雇’，要记住，我是在贝恩长大的。我们每招10个人，两年内就会让一半人失业。五年内，75%的人会被裁掉……所以我在那里学到，你不能害怕这种谈话。”他还解释了如何和人力资源主管演练，确保被解雇的人不会找他理论。“我会让你和其他人去处理那些悲伤和情绪，而不是和我，因为我承受不起这种情绪能量的消耗。”

许多耐克员工认为多纳霍的言论粗鲁，甚至冷酷无情。他们希望从耐克最大个人股东、实际控制董事会的菲尔·奈特（Phil Knight）那里得到指引。以往裁员时，奈特总会现身鼓舞士气，就像橄榄球教练在中场休息时激励球队。至今，在耐克自助餐厅还保留着他的专属座位。

但这次，他沉默了。在一次处理首轮裁员的全员虚拟会议上，员工们在聊天室里直接向多纳霍表达不满。有人要求削减他那年高达2900万美元的薪酬，还有人说希望奈特能看到公司正在发生的事。（据知情人透露，奈特其实参加了这次电话会议。）

被裁员工中，有30多名来自全球科技部门的软件工程总监和经理。多纳霍刚被任命为CEO时，这个部门的人最为兴奋。但在他领导下，部门却陷入混乱：工程师纷纷辞职，部分工作外包给第三方。据一位前员工在早些时候向俄勒冈州提起的诉讼称，这一切都是由一名涉嫌受贿的首席数字信息官主导，他还与供应商进行“幕后交易”。（此案仍在审理中。）

在数字负责人辞职后，员工等了9个月才等来多纳霍任命新负责人。一位在此期间离职的前高管说：“大家都期待多纳霍成为一位出色的科技领袖，但他从未露面。”

3月，多纳霍最亲密的零售伙伴之一发现耐克运动鞋需求下滑。JD Sports首席执行官雷吉斯·舒尔茨（Régis Schultz）是位法国商人，他刚向投资者展示了进军新市场的五年战略，却不得不警告投资者，消费者对Dunk和Air Force 1运动鞋兴趣正在减弱，他需要新产品来替代。他说，替代品很多，但都不是来自比弗顿。舒尔茨在一次财报电话会议上说：“我们看到很多小品牌带来了创新。我认为耐克一直行动缓慢，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

接下来的一个月，多纳霍飞往巴黎，试图扭转局面。耐克在奥运会前夕举办了一场奢华的发布会，启动为期三年的产品开发攻势。

公司在巴黎证券交易所旧址巴黎证券交易所宫殿（Palais Brongniart）前，竖起了六座巨型雕像，刻画着耐克赞助的六位运动员，还邀请了塞雷娜·威廉姆斯（Serena Williams）和埃利乌德·基普乔格（Eliud Kipchoge）接受媒体采访。展出的明星产品是耐克全新的Pegasus Premium运动鞋，搭载了首个“雕刻版”Zoom Air缓震系统。这比原计划提前一年亮相，但要到一年后才能上市。耐克消费者、产品和品牌总裁海蒂·奥尼尔（Heidi O’Neill）在活动中表示：“我们正在重塑创新管道，而且要以最快速度和最大力度实现。”

就在奥运会开始前的6月，耐克发布了导致股价暴跌的季度业绩。生活方式运动鞋销量四年来首次下降，据StockX数据显示，二级市场上熊猫Dunk鞋价跌破零售价。高管们在电话会议上19次提到“新意”，试图让分析师相信局面可控。但显然，他们对“新意”的定义也包括依赖经典。“我们带来新意的一种方法是挖掘耐克的宝库，找出别人没有的东西，”弗里德说。次日，耐克股价暴跌20%，市值蒸发280亿美元。

尽管如此，多纳霍在巴黎奥运会上的营销支出仍创历届新高。菲尔·奈特（Phil Knight）甚至给运动员们写了封私信：“我们需要你，世界需要你，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公司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办展，城里到处是展示全球顶级明星的广告，耐克运动员也在领奖台上占据主导。但消费者能买到的新品寥寥无几，只有少量带纹理防滑手柄的街舞鞋。至于在比弗顿开发的其他神秘产品，得等到2025年才能上市。

回到俄勒冈州，多纳霍一直在慢慢修复零售关系，让耐克鞋重返商店。DSW和梅西百货又开始销售耐克鞋，富乐客新CEO玛丽·迪隆（Mary Dillon）也谈到与多纳霍重申承诺。耐克在峰会上接待了渠道伙伴，展示未来计划，说服他们新品会畅销。JD Sports的舒尔茨后来表示，零售商的反馈越来越受重视。一份内部备忘录显示，7月，多纳霍请回了拥有30年经验的耐克退休老将汤姆·佩迪（Tom Peddie）帮忙重建零售关系。“我们认为耐克正在采取很多正确措施来理顺业务，”Evercore ISI分析师迈克尔·比内蒂（Michael Binetti）说，“这台机器很大，需要时间。”

但随着华尔街虎视眈眈，多纳霍面临的压力空前巨大。以臭名昭著的对冲基金经理比尔·阿克曼（Bill Ackman）为首的潘兴广场控股公司（Pershing Square Holdings Ltd.）在8月披露了对耐克2.29亿美元的新投资。阿克曼没有声明是否要求换帅，而换帅的最终决定权在耐克董事会手中，而董事会由奈特及其儿子特拉维斯控制。他们拥有几乎所有决定公司治理的投票权股票。“我对耐克的未来充满信心，”奈特在新闻稿中说，“约翰·多纳霍拥有我坚定不移的信心和全力支持。”

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多纳霍与耐克的合同将于1月到期，届时他将有资格退休。

换掉管理层的呼声越来越高。7月，前耐克营销主管马西莫·朱恩科（Massimo Giunco）在LinkedIn上发表近3000字长文，抨击多纳霍的任期是“价值毁灭的史诗级故事”，可能需要数年才能弥补。“耐克的CEO来自行业外，”他写道，“最终，他只是个‘数据驱动’的糟糕顾问。”

分析师们纷纷猜测谁会接替多纳霍。耐克消费者与市场总裁海蒂·奥尼尔（Heidi O’Neill）和克雷格·威廉姆斯（Craig Williams）被视为内部候选人。希尔和斯普润克，这两位在帕克离职不久后辞职的高管，也被提及。还有人支持帕克本人回归。正如一位投资者所说：“如果他们让他回来，每个人都会喜欢。”

无论谁来领导耐克，都面临艰巨的修复工作。就连在公司总部所在地，这家运动鞋巨头的颓势也显而易见。最近，在波特兰时尚的Slabtown街区的高端跑步连锁店Fleet Feet，运动鞋墙上摆满了竞争对手的新品，每款都在争夺休闲跑者的青睐。

这家店有耐克的鞋吗？“现在没有”，一位店员说。■